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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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想与你失联
备份新三界
余轩编辑、少达审读
老编的话:近期,山东大学的留学生伴读制度引发网络舆论沸沸扬扬。其实,中国高校的类似制度,早已有之,新三届大学生的各种回忆文章里,也多有涉及。譬如北大中文系文学专业77级,全班48位同学中,16人都有与留学生陪住伴读的经历。本号选编《文学七七级的北大岁月》(岑献青主编,新华出版社2009年版)一书中的两篇文章,就是他们当年的陪住生活剪影。
不过,与近期山东大学的伴读制度迥异的是,当年的陪住制度,只安排同一性别的中外同学“结对帮扶”。
陪住二三事
作者:刘德联
读高小刚《陪住》一文,颇有感触。咱班陪住的同学中,好像我陪住时间是最长的,先是和一位意大利的留学生坚卡尔罗一起住了一年,后来又当了芬兰汉努的同屋。小刚文中所提的一些事,勾起我对当年陪住生活的一些记忆,现在想起来,有的让人觉得可笑,有的让人觉得可悲,有的让人觉得哭笑不得。记录下来让大家共享吧。
什么是外交?
如小刚文中所述,当时留办对陪住学生的管理还是很严格的。那时如果有人到二十六楼找我,要进行详细的登记,以后竟会有人到访问者的单位调查。我的一位朋友就很生气地告诉我,说被领导找去谈话,问和北大的外国人有什么关系。吴北玲也曾备感忧郁地说,北大有人去孙立哲的单位调查,弄得立哲都不敢到北大来了。
我的同屋汉努曾经参加了北大的自行车协会,常和中国同学接触。我也因此曾被叫到留办,被问到同样的问题,诸如“你的同屋常和什么人联系?”等问题,我自然回答不知道了,于是受到一番“外事无小事”之类的“教育”,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下面这句话:“你们也算是搞外交的。什么是外交?外交,外交,就是互相欺骗!”
蚊子怎么只叮我?
夏天的时候,房间里没有电扇,更别说空调了,开窗户吧,蚊子就会从窗缝中钻进来,无情地吸吮我们的鲜血。每天早上醒来,总会发现身上有新的蚊子啮噬的痕迹。
天天如此,我们也就司空见惯了。可是有一天,小聪忿忿不平地对我们说:你说这蚊子是不是欺负人?每天总是叮我,怎么从来不叮我的同屋?
我们帮他分析原因。最后的结论是:你的同屋浑身是毛,蚊子没有下脚之地。而你,细皮嫩肉的,蚊子不叮你叮谁?
你们很喜欢看这本书?
那年古代文学课学到明清小说,讲到《金瓶梅》,那时市面上根本买不到这部小说,图书馆里只有那么几本经过删节的,也早被大家抢借一空了。这时我们突然有个“重大发现”,小刚的同屋是研究明清小说的,他手里有一本台湾出版的《金瓶梅》,还是未删节的!
于是我们轮流传看,为了让下一位同学早点看到,我们常常手捧着这厚厚的书,看得废寝忘食。不时还有同学来我的房间催促:“看完没有?”
我的同屋也是学文学的,对《金瓶梅》也略知一二,曾坏笑着对我说:“你们很喜欢看这本书?”
我不看你!
刘志达的同屋老费,小刚的文章里已经介绍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刘志达给我们讲的一个故事。
说有一天,老费的女友到宿舍来找费能文,老费洗澡去了,他的女友就和刘志达聊了起来。正聊得热闹的时候,老费洗澡回来了,身上只裹着一条浴巾,看到房间里有女士拜访,竟愣在门口,不知该进该退。
他的女友谈兴正浓,一点也没有回避的意思,继续刚才的谈话。后来她见老费还在门口站着,就笑着说:“你换衣服吧,我不看你!”
那是厕所!
那时电视还是个稀罕玩意儿,很多中国学生的宿舍楼里都没有电视。留学生楼里有个电视室,每天晚上都有不少人挤在电视室里面看电视,遇到有好节目的时候更是这样。一些中国学生也想到留学生楼蹭电视看,不过能走过二十六楼门房这道坎儿并不容易。
记得有一次,一位中国学生到二十六楼来,门房紧盯着他问:“你找谁?”那位学生说出了一个房间号,谁知道门房立刻生气了,二话没说就把那位学生轰出去了。别人问他为什么,他说:“那是厕所!”
1980年春,北京鹿皮关,北大陪住同学和美国留学生费能文合影
一个承诺 一份坚持
作者:张继凌
那次,和老同学聊天,谈到我和当年在北大陪住的留学生欧凯妮仍旧保持着通信,大家都惊讶万分。自己似乎没觉得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不过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欧凯妮定期写信过来,信不长,却会夹着厚厚的一叠中文日记,我读信、写回信、修改她的日记……从当年延续下来的很简单的坚持,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不过,此时回头一望,发现这个习惯已经伴随了我整整三十年。
三十年的时光,可以湮没太多美好的回忆。可是和欧凯妮之间相处的回忆,因着这不间断的来往,得以清晰地保存下来,甚至,历久弥新。
那是1979年,寒假一过,就听同学们说,新学期开学后,要有一批同学去陪住留学生。本来我是没有什么想法的,因为按惯例这种事情会安排给家在北京的同学们——他们毕竟更方便些。孰料,开学没几天,老师召集我们十几个同学开会,由留学生办公室的负责人介绍陪住留学生的注意事项,随后就开始分配名单。我陪住一个从美国来进修中文的博士生。
第一次见面是在留学生宿舍,这位博士生给我的印象不错:高高的个子,白皙的脸上戴着一副眼镜,秀气、甜美、文静。我还在考虑是否该放慢语速做自我介绍时,她开始用普通话做起了自我介绍:“我来自美国丹佛杨百翰大学,中文名叫欧凯妮。”听她讲中文,我略略吃惊:她语速虽然慢,但是语音很标准,也很好听。看上去这是一个内向而文静的女孩子。我暗暗心喜。
慢慢地相熟起来,我了解到,欧凯妮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每天晚上睡觉前,她都要读一会儿《圣经》;每个星期日,她都要到东单米市大街的教堂去做礼拜。虽然我不信这些,但看到她虔诚的样子,总觉得心灵也得到了净化。
欧凯妮性情平和,很少生气。不过有那么一次,她做完礼拜回校,满脸通红,气愤地告诉我,在公共汽车上她的钱包被小偷偷走了。我赶紧问她丢了多少钱、有没有证件,她说没有多少钱,只是不能理解社会上为何有这种小偷。我告诉她,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以后坐车要放好贵重物品、提高警惕。她认真地听我讲,慢慢平静下来,后来每次出门都格外小心,倒是再没有发生这种事情。
别看欧凯妮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为人处事却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不知这和她研究中国古代文学是不是有关系。一次,我从浙江老家带了一些土特产让她尝鲜,其中,有几个包着糠皮的皮蛋,当我剥掉外壳,亮出里面透出松花的皮蛋让她品尝时,她大呼小叫,说味道太怪了,不想再尝了。
我看着其余几个未剥皮的皮蛋,对她说,没关系,你不喜欢吃,我和其他同学吃。谁知她听完我的话,非常严肃地对我说:“张,你们孔夫子不是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么?那么,我不喜欢就不要再给别人了。”我又无奈又想笑,本想给她做解释,但看她满脸认真的样子,只好将剩余皮蛋扔到垃圾桶里。
欧凯妮学习非常刻苦,除了上课、吃饭、散步,其余时间都在学习。她做的博士论文,就连我们学中文的都觉得十分冷门儿,是关于三国中关公的长子关云索的考证。尽管这方面的资料很有限,但她却研究得津津有味。每到周末,留学生办公室都会组织留学生外出看演出,但她很少参加,而只将演出票转给我。她说她现在中文还不够好,看不懂演出,还不如在宿舍学习。听了她的话,我对她更添了一份敬意。
为了尽快提高中文水平,我和欧凯妮约定,我们各自用中、英文写日记,然后再相互修改。为了这个约定,她一直坚持写了三十年,而我则因为学习工作忙等原因没有坚持下去——想来实在汗颜。
不过我一直遵守着承诺,为她修改了三十年的日记。
每次,她的来信都简短地写着她家的近况还有对我和我家庭的问候与祝福,而其中少至十几则、多达三四十则的日记,则记录了她的工作、生活、家庭方方面面的情况。我会认真地修改日记里面的错别字,会在非常地道的句子下面加上“写的太好了”或在句子下面画上圆圈——直到今日,这位远离中国几十年的美国人还能将一些语句运用得相当娴熟,着实令人叹服。当然,有些句子我要琢磨半天,只怕误解了她的原意。有时我甚至会动用家人一起来猜猜看,然后将日记改得通顺流畅。
等待欧凯妮的日记到来,了解她的生活,修改句法文法——这几乎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种乐趣。一封封信件、一篇篇日记,构成了我们三十年的生活轨迹。而从她的来信和日记中,我看到了一位美国知识妇女抚养老人、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等成长的全景图,感悟到人生的真谛。
欧凯妮笃信基督教。从她的日记中可以看到,当她碰到不顺心的事情时,总是能够在《圣经》中找到打开心灵之锁的钥匙。而深深打动我的,还有她所记录的其父母濡沫以共,生死不离的经历:她的母亲患有严重的老年痴呆症,到了后期连老伴都不认识了,只能送进养老院。但是,她的父亲不弃不离,每天都要到养老院去照看她,为她喂饭、洗脸、做清洁,十多年如一日,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母亲去世后不久,她父亲似乎也受到来自天堂的召唤,去继续陪伴老伴了。欧凯妮的文字总是淡淡的,记录这些事情也似乎很平静,但是这浅淡的文字背后的浓烈感情,每每读到都令我动容。
欧凯妮有一份专业对口的工作,算得上兴趣与谋生完美结合。她回国后,在犹他洲盐湖城一所知名大学的图书馆找到了一份图书管理员的工作。这份工作收入不高,也没有多少权力,但是,欧凯妮觉得可以在工作的同时,继续研究自己心爱的中国古典文学,非常满意。她在2008年9月11日至15日的日记中写到:乘飞机到外地的一所大学,参加亚洲学科的会议,有收获;有空时,在校园里走走,很舒服。或许正是因为这份“舒服”,她在这个岗位上一干就是三十年,虽然她至今还是一名普通的图书管理员,而且再没有来过中国,但是,她的中国情结却始终如一。
欧凯妮的家庭和睦而温馨,她对于家庭的爱总是流溢于文字之中。她的先生是位机械工程博士,毕业后到一家工厂工作。没有想到的是这家工厂破产了,他也失业了。有一段时间,他只好靠开车谋生;后来,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家庭中发生这么重大的事件,在欧凯妮的日记中没有留下恐惧抱怨、惶恐不安的痕迹,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相反,我从她的日记中经常看到她为家庭幸福生活忙碌不停的身影:春天,她和家人一起在院子种植瓜果:夏天,她和家人一起,驾车到各个森林公园旅游、露营;秋天,她和家人一起,采摘院子里的苹果,然后有的切片晒干,有的做苹果汁,忙得不亦乐乎。制作西红柿酱更是她和家人的保留节目,常年不懈。
她的两个儿子也是她日记的一个重点。现在,欧凯妮的大儿子已经大学二年级了,“个子比他父亲还高”,小儿子刚上高中,还参加了管乐队行进比赛。前段时间,小儿子所在的学校代表队经过激烈竞争,取得了第二名的优异成绩,乐得欧凯妮大书特书,记录下小儿子成长过程中的辉煌战果。哦,还有她家那条已经故去的漂亮的大黑狗,那可是她家的一个重要成员呢!欧凯妮很为大黑的去世伤感,她们一家人还为狗举行了葬礼,并重新收养了一只小狗。
欧凯妮一直用铅笔写日记,浅浅的字看上去有些平淡,但三十年的“浅淡”却勾勒出了这位美国朋友多彩的生活画卷和她有些内敛却无比丰富的感情。
我和欧凯妮自从北大一别后,再未曾见面,仅是鸿雁传书——欧凯妮对我这位中国朋友还是很帮忙的。1987年2月,我先生第一次去香港开会。那时算因公出境,有一大一小免税商品的购物指标。在朋友、亲属的帮助下,我先生凑够了买大件录像机的外汇,买小件的美元却没有着落。当时规定:出境人员必须从境外带回外汇才能购买大件;中国公民不能接收境外外汇汇款,只能收到强制结汇的、按官方汇率计算的等值人民币。在万般无奈下,我只好向欧凯妮借了75美元,并请她帮忙,把这笔钱汇到我先生的姐姐的同学在香港的朋友处,我先生到香港后再去取出来。经过这么复杂的运作,我们终于用这75美元和小件指标,购买了一台电子琴。这台电子琴在几年之后成为我女儿的启蒙乐器,帮助我女儿敲开了钢琴9级的晋级之门。
我们不光“鸿雁传书”,还一直礼尚往来——每年互赠礼物。记得刚开始,欧凯妮的礼品让我和家人感到新奇,渐渐地,我们的礼品开始令她惊喜。这种礼物的变化,或许折射出中美老百姓生活水平的变化,更让我们共同分享着生活的真谛——正如一首歌曲中的唱词:“只有那平平淡淡才是真!”
弹指一挥间,三十年已成历史,但我和欧凯妮的约定远未结束,我们还将有下一个三十年,直至永远!
1980年夏,北大历史系世界史专业78级同学与日本留学生浅井(前中)、菲律宾留学生吉米(前左2)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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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文学七七级的北大岁月》新华出版社200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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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77级阅览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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